三沙人的三沙 外来人的三沙
□陈树民
在霞浦县,三沙是个“另类”。三沙人仿佛是从闽南“飞来” 的。他们与讲轻而平的霞浦话的各处霞浦人不同,讲的是后腔音厚重的闽南话。他们有许多闽南的习俗——吃鱼鲞、笋干、芹菜调料,番薯粉煎炒的闽南糊……表演闽南才有的,男女主角爷爷婆婆怪怪打扮,有说有唱,滑稽的“火鼎婆”……
我推想,大概是几百年前,闽南渔民北上追捕鱼群,到这补充淡水、歇歇脚,后来便长留于此,繁洐发展;慢慢从外来者演变成现今的三沙人。也就是这些勤劳能干,带有海上人粗犷的三沙人,把三沙建成闽东著名渔港。
然而,三沙渔港的最繁荣,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至六七十年代;与又一大批外来人的到来密切相关。那时,省和专区在三沙建渔业公司,成立闽东渔场指挥部、闽东水产购销站。这些单位的外来者和当地三沙人一起,把荒凉的五澳海滩变成繁荣的渔港。每到渔汛来时,几百艘海上满载归来的渔船云集五澳港……收购,加工,贮藏,调拨……一派繁忙。到夜里,仍有渔船、运输船满载归来。港内灯火璀灿,辉亮天海。渔港成了水上不夜城……
这些来自福州、闽南、上海、江苏等地的外来者(许多毕业于厦门集美水产院校),与三沙人共同创造着物质文明的同时,在精神和文化上,更给封闭的渔镇带来极大影响和冲击:渔业公司的丰富文艺演出、时常举行的高水平篮球赛、每月的灯光球场露天电影……更有他们的说话腔调、走路举止、穿戴打扮……那一男一女,双双对对到海风吹拂的避风长堤翩翩散步,到港口边静谧小港叉泊着的船边谈恋爱……这许多许多,都让三沙人好奇又惊愕……
这些外来者中更有些人像今天的明星一样,在当时悄悄被人们传说着议论着追慕着…… 那个叫克贵的闽南人,球打得好,竟然傍晚在三面海水的长长木码头上,旁若无人地拉小提琴,拉《梁祝》,那么动情拉到天黑黑; 那个被称为“闽东一” 的来自福州的美女李熙,风情无比,走起路来,有人说她全身三百多块骨头都会摆动。还有厦门人洪斯螽和上海人董元喜,相声讲得真好。俩人台上一站,大家就想笑,再一开口,那腔那调,让人憋不住笑得喷饭。特别是洪斯螽太有才了,相声好,辩论更厉害。文革中到处两派武斗,三沙也武斗,渔业公司两派却不武斗,搞文斗——辩论。洪斯螽领头的一派和另一派,各组织数人,晚上在灯光球场摆开桌子辩论。在公司内外成百上千革命群众的众目睽睽下,洪斯螽唇枪舌剑,从容辩答,凌厉反击,到第三个晚上,说得对方乱了阵脚,答不上话,败退下场。当晚另一派便土崩瓦解,散了。奇迹一股。那时,洪斯螽成了我和三沙许多人崇拜的偶像。
三沙人的三沙,外来人的三沙。都在三沙生活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强势弱势,相互影响;总也有隔膜,冲突……外来人也许有一点点优越感,有一点点不经意…… 三沙人因为外来人的到来,打破了平静……一下见识了那么多,惊奇和羨慕之外,多少有点不平衡:虽然多了些工厂单位,多了就业机会,可大多只能当当临时工;怎比得外来人都是固定工,吃的穿的,什么都有国家。当然更看不惯那些男男女女的,伤风败俗,便将渔业公司称为“鲎厂”( 鲎为海里甲壳类动物,据说总成对被捉)。小孩在外见成双成对渔业公司男女,便起哄,扔石头。然而好些当地女孩还是嫁给渔业公司的外地男人。
我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,随调到闽东水产购销站的父母到三沙。从福安师范附小转到三沙中心小学读书。环境一下变了,与三沙同学相处不太适应。他们与我在福安的同学相比,显得粗野。因为穷,男同学大都赤脚,见我穿鞋,很好奇,便有光脚来踩。有些同学说话,一开口,都是鱼腥味…… 最不习惯男女同学不讲话。男同学一和女同学说话,便被起哄、嘲弄。有的男同学还在课桌划三八线,女同学不小心越过,便挨揍…… 我慢慢学着适应。可直到十年后我要离开,觉着还是无法与当地许多同学完全打成一片。
在三沙,本地人中除了同学,我印象最深的是拾柴皮的孩子。这些沒书念的孩子,三五成群天天在海边港口游荡。说是拾柴皮,有时从单位堆着的柴片上硬硬剥皮,瞅空便偷几根。我上下学从海边走过,遇上,便被他们谩骂、嘲弄;还靠到我身上,动一下,弄脏我整洁衣服…… 他们也欺弄别的外来男孩。我看见渔业公司书记方针的儿子和他们打起来。驻军团长儿子也与他们打架。被打惨了回家,团长气坏了,拔手枪要找那些野孩子算账,让警卫员拦下来。我不敢与他们打,又不敢告诉我没当官沒权势的父亲,毎遇他们就恐惧不安,只能任他们欺侮。
几十年过去了,我早不怨恨他们,反倒有些同情。他们大概是穷或别的缘故,才没书念,四处游荡。鱼汛来时,港内堆满鱼的船上,会有一两条带鱼掉落水中。他们拿东西去拨,要拾这一两条鱼。有时在水边弄不上来,便赤了身子跳进冰冷水中捞。
我不知道他们长大后怎样?现在还好吗?我很遗憾那时沒鼓足勇气和他们打一架,被打得鼻青脸肿也好!
我在三沙经历了文革。在渔业公司、闽东渔场指挥部,和我父母的闽东水产购销站,来自五湖四海的外来人像乌眼鸡般,相互阶級斗争着。在我父亲被隔离批斗,全家落难时,差不多所有人都“变脸” 躲着我们,却有一位平日与我家关系颇好的炊事员,一点沒变地对待我们。在饭厅,这位叫金土的炊事员劝我和母亲,无论怎样,饭还是要吃。还说,他不相信我父亲是坏人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,因渔业资源大量减少和社会变革等原因,三沙港已不那么红火。渔业公司、闽东渔场指挥部、闽东水产购销站,也走向萎缩、衰落…… 许多这些单位的外来人离开三沙。那位我少年时留下深刻印象、极有辩才的洪斯螽,也调回厦门教书。带走了位在他落难后爱上他的美丽三沙女孩。也有些外来人留在了三沙,成了三沙人,如我姐姐姐夫……
而更多的三沙人却走出了三沙……
世界完全变了!
作者介绍
陈树民
生于1953年,插过队,当过教师,长期在县报社主编副刊。现在霞浦县文化体育新闻出版局主编该局与文联主办的文学刊物《海岸线》。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,宁德市作家协会常务理事,霞浦县作家协会副主席。20世纪7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。在报刊发表诗、散文、小说。2013年出版小说集《忐忑人生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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